翦伯赞与陶行知生死与共战友情
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、教育家翦伯赞与伟大的人民教育家、民主主义战士陶行知,在国民党白色恐怖的血雨腥风中,互相关心,生死与共,其革命友谊渗透到相互的血液之中,今天看来,依然感人肺腑。
4次见面奠友谊基石
1929年冬天,在南京晓庄师范,翦伯赞第一次见到了陶行知。
见面之前,翦伯赞认为陶行知只是美国杜威博士门下的一 个中国学生,和其他穿西服、说洋话的洋学生别无二致;他所创办的晓庄师范也只不过是一个变相的教会学校,和其他教会学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。但当他见到陶行 知后,便很快改变了这种看法。陶行知说话并不夹杂洋文,也不穿洋服,而是穿一身土布学生服。而晓庄师范没有礼拜堂,学生中也没有花花公子、摩登小姐,都是 一些农民子弟。
翦伯赞第二次见到陶行知是在1938年秋天。那天翦伯赞和吕振羽在长沙小西门附近与陶行知不期而遇,陶行知仍然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学生服。他俩特意邀陶到中苏文化协会湖南分会去看一看,陶着急地说:“对不起,来不及了,今天我已买了车票,我得马上赶到车站去!”
翦伯赞问他:“为什么不留在武汉参加保卫大武汉的工 作?”陶行知说了一句笑话:“有了陶德曼,就用不着我陶行知了!”接着又说了一件事,说是有人要留他在武汉做三青团的总干事。他便建议,三青团最好不要排 除任何党派的青年,它应该是中国各党各派和无党无派青年的一个综合组织。结果,他的建议被拒绝了。他说:“现在成千成万的孩子流亡到重庆没人有管,我要赶 到重庆去抢救这些孩子们!”
翦伯赞第三次见到陶行知是在1940年冬天的重庆。那 时,翦伯赞正在给冯玉祥讲中国通史,陶行知来拜访冯玉祥,两人便不期而遇。他告诉翦伯赞:“我在重庆的古圣寺创办了一所育才学校,抢救了200多个天才孩 子,现住在古圣寺庙里。你来重庆来得正好,这些孩子等着你去讲课呢!”
翦伯赞欣然应允:“好,明天我就到你的育才学校去看看。”
次日上午,翦伯赞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古圣寺。整个古圣寺 在林荫遮蔽之中,盛暑不热。在寺南不远处,有3间草房,是新盖的国书馆。在古寺通向草房图书馆的路两旁,是师生们自己开垦的菜园。附近还有两口池塘,荷花 盛开,清香袭人。育才学校专门招收那些在抗日战争中流离失所的难童,以“培养人才的幼苗”为教育目的。根据学生的特长和爱好,学校开设了社会、自然、文 学、美术、音乐、戏剧、舞蹈等7个科目,并聘请贺绿汀、艾青、戴爱莲等名师任教。
这次实地考察,育才学校给了翦伯赞耳目一新的感觉。他对陶行知创新办学的经验赞不绝口,并自愿前往该校担任历史教员,讲授中国通史。
随着相处日久,两人友谊日深。对于他们的友谊,在陶行知去世不久后,翦伯赞在《我和行知先生》一文中,作了这样的记述:
他(陶行知)对于青年,对于朋友的诚恳和帮助,却是世 所稀有……他对我而说,在抗战的几年中,他关心我的生活,关心我的健康,关心我的著作,真是无微不至。我有几次贫血病与心脏病发作,都是因为他的帮助才好 转的……甚至他对我吸烟的嗜好都没有忘记。他自己不吸烟,但外国友人送给他的香烟,他一定接受,哪怕是一支两支都替我留着,托人带给我。而且他每次赠烟, 都给我附诗一首。
渐渐地,翦伯赞和陶行知成为了患难中的战友。
1943年冬,翦伯赞听说陶行知的育才中学办学经费非 常困难,糟糕到几乎要关门的地步。翦便直奔古圣寺,想安慰一下困厄中的老朋友。可是见面时,翦发现陶手里拿着一本书,神情显得轻松愉快。翦觉得奇怪,便 问:“听说你的处境非常糟糕,为什么还这样悠然自得啊?”陶行知连忙把书反扣到茶几上,笑道:“我在中国的历史上发现了一个伟人,你猜猜他是谁?”翦伯赞 想了想,便说:“你所认定的伟人,当然不是秦皇汉武!我想准是一位民族英雄吧!”陶却摇摇头:“你猜错了,他不是一位英雄,而是一个乞丐。”说罢,便起身 把反扣在茶几上的那本书拿过来,递给翦。翦伯赞接过一看,这是一本《武训画集》。陶行知便打趣说:“如果我不发现武训,育才学校可能要关门,现在有了武训 同志的领导,育才不会关门了。”陶行知这种在困难面前的乐观精神,深深感染了翦伯赞。后来的实践证明,育才学校在与各种困难的搏击中,不仅没有关门,而且 越办越红火。
病中关照显战友挚谊
1946年5月4日,翦伯赞在夫人戴淑婉的陪同下,拖着病体,登上了中共中央代表团自重庆飞往南京的专用飞机。
翦伯赞的目的地是上海。在南京下飞机后,因想看一下次 子翦天聪,才决定在南京小住。1945年夏,翦天聪大学毕业时,适逢抗日战争胜利,来南京后不幸被汽车轧伤了左腿。翦伯赞这时到南京,囊中羞涩,住不起宾 馆,不得已才通过朋友,暂时借住在一个大衙门的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。
5月7日,陶行知自上海来南京办事,打听到翦伯赞的住 处,就上门拜访。次日,陶行知又去看望翦伯赞,除告诉他将于一两天内回上海外,便问翦伯赞何时去上海。两人约定翦于5月13日下午4时抵上海北站,届时陶 派人迎接。关于翦伯赞到上海后的住处,陶行知到上海的第二天,即写信给了翦伯赞:“我希望你能来上海,房子不是问题,我正以鹰眼狮爪替你注视并获得房 子。”
5月13日下午,翦伯赞夫妇准时到达上海北站,陶行知 带着一位年轻人前去接站,很快把他们安排到上海的广大华行副经理郑栋林家居住,环境非常舒适。次日,当翦伯赞夫妇回访陶行知时,却见陶的住处是吕班路53 号胜利饭店3楼的一间小房。此房只10多平米,里面摆着一张生了锈的铁床和一张方桌,还摆着一个小五屉柜,剩下来的地方就只能容纳两三个人坐下。西面有一 扇窗,整个下午都在西晒之中,热气腾腾。虽然这样,陶行知似乎并不觉得条件艰苦,反而一再问翦伯赞:“你住的地方没有什么不方便吧?”他还派人给翦伯赞送 去许多生活用品。
6月初,翦伯赞搬至愚园路覃振公馆的3楼。翦伯赞体弱 多病,深居简出,与外界几乎没有往来,只有陶行知、华岗、郭沫若、田汉等少数人来看过他。7月1日,翦伯赞的病情大发,而且日益严重,后来汤水不进,昏昏 沉沉,不知得的什么病。由于手中没有钱,翦伯赞也不想去医院检查,说:“拖几天就会好的。”正巧这段时间,上海的形势十分紧张。
6月23日,上海的工人、学生和各界群众约10万余 人,举行反对内战、要求和平的示威游行,并推陶行知、马叙伦、雷洁琼等11人为代表,赴南京向国民政府呼吁和平。可是代表们在到达南京下关车站时,遭到国 民党特务的包围毒打,马叙伦、雷洁琼等多人被打成重伤,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下关惨案。在惨案发生不久,新的惨案又接连发生。国民党反动派于7月11日,在昆 明暗杀了著名的爱国民主运动重要领导人、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李公朴。7月15日,又在昆明暗杀了西南联合大学教授、民盟中央委员闻一多。翦伯赞在上海的 许多朋友都卷入到由这些惨案引发的新的斗争浪潮之中,因而翦的身体状况一时无人知晓。
7月15日,几位新闻记者为采访翦伯赞对这次惨案的反应,破门来到翦家,见翦伯赞全身黄肿,倒卧在床上,呼吸微弱。记者们认为是急性黄疸症,便于次日在上海《文汇报》上披露了这一消息。
当陶行知早晨看到报纸,不禁大吃一惊,便立即给翦伯赞 打电话询问病情。他关切地说:“你为什么病到这样的严重程度都不告诉我!你需要钱吗?需要萄萄糖和其他药品吗?听说你睡在地板上,房间里有没有一张桌子、 一把椅子?你要床吗?要书桌吗?听说你没有蚊帐,你要蚊帐吗?你不是喜欢吸烟吗?告诉我,你要什么,我都替你送来。”当时,翦伯赞虽患病,可当他在昏迷中 听到李公朴、闻一多被杀的噩耗,又听说国民党特务要暗杀陶行知,他担心陶的安全,因而回答说:“行知,我什么都不要,只是要你小心,注意安全!”
电话刚放下,只见田汉匆忙推门进来,并带来了一位大夫 ——李佛光,据说是沈钧儒的亲戚。因田汉的关系,李大夫很诚恳地把翦伯赞接到他的佛光医院。在住进医院的第一天,陶行知就派人送来了20万元的医药费,还 有美国幸福牌香烟等,并把自己使用了多年的一顶绿色蚊帐也取了送来。翦伯赞收下了钱和其他用品,但这顶蚊帐实在不忍心再收下,含着泪坚决请来人带回。此 后,陶行知几乎每天都有电话打来,询问翦伯赞的病情和生活状况,还每隔一两天就派人来探视。
这时,翦伯赞已听说,重庆《新华日报》和上海《文汇 报》先后披露了国民党特务准备暗杀进步人士的黑名单,在李公朴、闻一多之后,就是陶行知,所以有人说陶行知是“黑榜探花”。翦伯赞为此十分担心,他去电话 嘱咐陶:“小心!提防无声手枪!”陶行知愤慨地回答:“我等着第三枪!”
此时,陶行知的住处已很不安全。他在朋友的建议下,搬 到了爱棠路爱棠新村13号任宗德和周宗琼的家中。同时抓紧工作,似乎在争取工作时间。如他写给重庆育才学校师生的信中所说:“我提议,每逢死了一位民主战 士,即以感召培训一万位民主新战士来顶补。”因翦听到很多对陶不利的消息,所以对陶的安全更加挂心。
翦伯赞住院10天,病情有明显好转。这天是7月25日,天气还不算很热。上午10时,田汉带着爱女前来探视,翦夫人戴淑婉陪在一旁,大家谈得很高兴。
中午,李佛光留田汉父女吃饭。翦伯赞因兴致正浓,虽未参加吃饭,亦由夫人戴淑婉扶持,坐在饭桌旁边说着闲话。正在此时,一件极不幸的事发生了!忽见教育社社员楼肇础慌慌张张地跑来,还隔老远便大喊:“不好了!陶先生中风了,有生命危险!”
田汉父女以及李佛光听了大惊,扔下碗就往外跑,翦伯赞也跟着他们往外跑,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。
田汉及李佛光急忙转身,将翦伯赞扶起:“您病成这样,不能去!”随后,严嘱赶来的戴淑婉:不许翦先生离开医院半步!
然而,当他们赶到爱棠路爱棠新村13号任宗德和周宗琼 的家时,陶行知已与世长辞!赶来送别的有任宗德夫妇、周恩来和邓疑超夫妇等。周恩来俯身拉着陶行知尚有余热的双手,含着泪说:“陶先生!你已经对得起民 族,对得起人民了!你的事业会由你的朋友、你的后继者们坚持下去的。你放心去吧!”
闻此噩耗,翦伯赞晕厥过去,医生马上赶来,组织抢救。所幸的是翦伯赞很快苏醒过来,醒来便号啕大哭。
次日上午9时,阴雨蒙蒙,翦伯赞在戴淑婉和李佛光的搀扶下,颤颤巍巍地直奔殡仪馆而来。陶行知的遗体上覆盖着“民主之魂,教育之光”的锦旗。中共代表团驻沪办事处等50多个单位参与吊唁。
翦伯赞一进殡仪馆,就一头扑在陶行知的遗体上放声大哭,在场的人见了无不悲痛落泪。
护送灵柩见生死之情
陶行知的去世,对翦伯赞打击很大,他的病情一度加重。后经医生的努力,逐渐好转。至8月中旬,他才出院回家。9月6日,他写信给尚在重庆的邓初民,讲述了他到上海生病后,陶行知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照,以及陶行知突发脑溢血去世后,他痛不欲生的情形……
邓初民边读翦伯赞的来信边流泪,将此信以《致初老信》为题,发表在他主编的《民主星期刊》第52期上,并加了编者按:“这是翦伯赞先生给编者的信。从这封信里,我们不仅可以看出现实政治对学者的严重压迫,还可以看出陶先生和翦先生他们之间伟大崇高的友谊。”
陶行知的突然去世,在全国引起了极大震动。毛泽东含泪 题词:“陶行知先生是伟大的人民教育家,伟大的民主主义战士。”郭沫若称他是“孔子之后的孔子”。上海各界人士互相联合,共有53个人民团体组成了陶行知 公葬典礼筹备会,决定将陶行知的遗骨送到南京晓庄师范学校旧址安葬。
10月27日上午,治丧筹备会决定先在上海震旦大学礼堂举行陶行知的追悼大会。此时,翦伯赞病未痊愈,身体还十分虚弱,田汉和郭沫若对他说:“翦先生,您还在病中,就不要去参加陶先生的追悼大会了。”
翦伯赞一听就发了火,十分生气地说:“你们这是陷我翦伯赞于不义!连陶先生的追悼大会都不去参加,那我还算是人吗?!”
11月30日上午,举行陶行知移灵公葬仪式,戴淑婉考虑到丈夫翦伯赞身体虚弱,而且从上海震旦大学礼堂到南京晓庄师范学校旧址,路途遥远,所以一再劝阻:“你心里有陶先生就是了,我求求你,就别去南京护柩了!”
翦伯赞急了,瞪着眼睛吼道:“你这是什么话?!退一万步讲,即使我为陶先生丢了性命,我也情愿!”
戴淑婉见丈夫把话说到了这个分上,也不好再说什么了,只是在一旁暗自落泪。
翦伯赞拖着病体,参加了护柩团,和郭沫若、沙千里、史良等人护送陶行知的灵柩启程,12月1日早上6时20分,灵柩到达南京和平门车站。
11时,灵柩运抵五柳村,晓庄师范学校旧址的坟园已修 整就绪。灵柩抵达时,附近村民相继涌来,男女老少潸然泪下。11时20分,公葬典礼开始,灵堂前竖立着毛泽东、朱德和中共代表团的3个用鲜黄菊花扎成的大 花圈。沈钧儒主祭,82岁的老农雷万源及公葬仪式主席团陪祭。翦伯赞发表了重要演说,盛赞陶行知“有儒家的风度,墨家的慈爱,基督耶稣的精神,他是自古以 来哲人的合体”。
翦伯赞悲愤激昂,一语一哭,其哀痛悲声震撼了大地,唤起了民众心中的悲愤雷鸣:“踏着陶先生的足迹奋勇前进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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